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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壽光，蔬菜大棚不僅代表了賴以為生的生產(chǎn)方式，也是生活方式的象征。當?shù)厝藭?ldquo;玩棚”這樣的說法來描述自己的職業(yè)。比如，在一個村莊的十字路口，聊天的老人當中，有人會這樣感慨：“老了，不玩棚了。”

　　因為“不玩棚”，這位老人也說不清楚自家在一年前的那場洪水中“倒了多少棚”——“俺也不知道，年輕人也不說。”2018年8月，著名的“蔬菜之鄉(xiāng)”山東濰坊壽光在一場臺風中遭了水災(zāi)。根據(jù)濰坊市政府發(fā)布的信息，濰坊有16名居民因此死亡或失蹤，緊急轉(zhuǎn)移的居民有17萬之多。那是當?shù)刈?974年以來最嚴重的水患。

　　而在北京這樣的大城市里，牽動著菜價的是另一個數(shù)字：“20多萬個大棚受損。”

　　水災(zāi)的一個直接后果就反映在蔬菜價格走勢上。華北地區(qū)菜價漲幅明顯，香菜一度賣出每斤30元的價格。

　　洪水曾像一頭迷路的野獸那樣在田間亂竄，一年之后，壽光的街道上已完全看不出影響。但一些地方，比如說，308國道南側(cè)的東方村的大棚區(qū)，仍能看出它的蹤跡：多數(shù)蔬菜大棚已經(jīng)完成了重建，或已經(jīng)搭建到最后的幾步工序，但仍有一小部分還有待重建。

　　當初，僅這一個村莊就有160余個大棚倒塌。人們在連綿的雨中絕望地望著他們投入了巨大心力的大棚被洪水沖垮。

　　倒塌的大棚有兩個屬于秦志偉。他原本做化肥運輸生意，在一個兄弟的勸說下，搬家到壽光種菜，為此借了債。“錢還沒還完，棚又塌了。”

　　他掀開塌掉大棚上的塑料薄膜，下面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里，能夠清楚看到水災(zāi)后這一年的物種變化：地上長著各種雜草，繁盛的野生薺菜擠成一團，開出密集的白色小花。這塊土地水災(zāi)前剛施過肥，水災(zāi)讓野草野菜“因禍得福”。

　　大棚的水泥柱上仍有水漬，清晰記錄著當時的水位。由于地勢，從西到東水位逐漸升高，東北側(cè)和北側(cè)土墻在水的浸泡下陷了一塊，形成缺口，風從那里灌進來。

　　旁邊正在重建大棚的兄弟鉆進秦志偉的大棚。“水來之前，剛把地用雞糞養(yǎng)了。”他看著雜草說。

　　現(xiàn)在，他們不得不重新購買雞糞，堆在一旁，等大棚重新建起來，再用雞糞去“養(yǎng)”地。

　　大棚的建設(shè)費用，有一半用在物料上，包括支撐大棚的水泥柱子，構(gòu)建大棚骨骼的竹竿，覆蓋在上面的塑料薄膜，還有冬天給大棚保暖的棉被。秦志偉不打算買棉被了，他想的是把破棉被拿來，收拾收拾應(yīng)該也能用。

　　不少人有同樣的打算。村民趙顯政家的兩個大棚倒了一個。那是他兩年前建的，本來指望著能用一二十年。這次重建，他去附近的市場購買各種材料。根據(jù)他的賬本，250根柱子共花費9200元；鐵絲2.9元一斤，共需要1000斤左右；人工費1萬元左右；土墻9000元；1850平方米的薄膜要鋪上兩遍，至少5000元。

　　“你看看，這上面最小的一筆是700（元），二三百（元）那些錢都不稀罕記了。”他說。

　　迄今，趙顯政為重建投入了大約5萬元。他從塌掉的那個大棚上拆下仍可利用的物料，將它們用于新的大棚。這樣估算下來，重建需要8萬元左右。如果不是廢物利用，要花12萬元。

　　他還記得一年前下個沒完的雨。當時的天氣預(yù)報他最初沒放在心上。人們以為那只是盛夏時節(jié)普普通通的一場雨。一對夫妻記得，電視機里的天氣預(yù)報員像往常一樣字正腔圓地提醒，壽光等地有可能出現(xiàn)局部陣雨和小到中雨，“請?zhí)崆白龊梅婪洞胧?rdquo;。

　　后來的信息顯示，那是壽光自1959年有氣象記錄以來同期最強降雨。

　　那場雨下著下著，趙顯政不放心，去查看自家大棚。水漫過了土路，人只能從田隴上試探著往前邁步。最后，他心疼地看著已經(jīng)長到小腿高的茄子秧被倒塌的棚架壓在泥水里。接下來的幾天，他們晝夜輪流在棚里用土和薄膜試圖擋住不斷涌進的水。棚里的水位越升越高，從到人的腳踝再到齊腰深。再后來，任何阻擋的嘗試都無效了。

　　水災(zāi)兩個月后，他的大哥趙顯濱問過他：“你那個棚還搭吧，我找人給你建起來？”

　　“太晚了，明年再建吧。”

　　趙顯濱從事的是建筑業(yè)，只不過建的是蔬菜大棚。壽光水災(zāi)后，他帶著隊伍從山東另一地回來，給村里建大棚。

　　災(zāi)后，許多大棚僅排出積水就用了兩個多月。隨后，溫度下降，進入秋冬季，一些大棚沒有立即重建。據(jù)報道，壽光有10.6萬個蔬菜大棚受災(zāi)。到2019年3月，壽光市政府的年度工作報告里說，“10.1萬個受災(zāi)蔬菜大棚恢復(fù)正常生產(chǎn)”。

　　村里的苗場也沒有逃過劫難。苗場被淹，使得許多受災(zāi)不算嚴重的菜農(nóng)，得不到及時的蔬菜幼苗供應(yīng)，也延誤了種菜。

　　2019年3月，年味兒還殘余在各家的門戶和街道的兩旁，紅燈籠上還粘著爆竹的紙屑，趙顯政和媳婦商量，是時候把塌了的大棚搭起來了。

　　畢竟，他們還得種菜。“想吃啥吃啥，該干啥干啥，日子不還得過下去？”

　　種菜是壽光人生活中的重要部分。這里素以農(nóng)耕文化聞名，還是世界上第一部農(nóng)學著作《齊民要術(shù)》的作者賈思勰的誕生地。過去30年間，壽光逐漸發(fā)展成為中國*的蔬菜生產(chǎn)與批發(fā)市場。

　　“毛主席那時候不是說嘛，無商不活、無農(nóng)不穩(wěn)、無工不富。”當?shù)匾晃唤汹w志武的老人說，“千買賣，萬買賣，不如老百姓翻土塊。”

　　在壽光，一戶人家擁有3個以上大棚是很常見的。災(zāi)后，重建這些大棚需要較大資金投入。趙顯政說，許多無力投入的人選擇了外出工作。“棚都倒了，沒錢建那不就出去打工了？”

　　趙顯政的一個哥哥今年63歲，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在水災(zāi)中倒了一個棚。由于上了年紀，他沒再打算重建大棚，而是去了附近的一所中學當保安。

　　許多壽光人去外地打工，仍離不開大棚——他們從事大棚搭建和大棚種植技術(shù)支持工作。據(jù)村民介紹，做搭棚的勞力一天能有200元的收入，而做技術(shù)指導(dǎo)一天則有500元。

　　考慮到重建大棚問題，災(zāi)后，當?shù)卣l(fā)布了一項貼息貸款的政策。東方村所在的壽光市紀臺鎮(zhèn)，鎮(zhèn)政府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貼息貸款在災(zāi)后兩個月便已開始辦理，借貸的金額大多在20萬元到40萬元之間。

　　據(jù)統(tǒng)計，到2019年3月，壽光發(fā)放的災(zāi)后重建貼息貸款有4.34億元。

　　但是，秦志偉不是壽光本地人，無法獲得這種貸款，他只能再次舉債重建。

　　今年，茄子等蔬菜價格良好，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受災(zāi)者的虧空。在紀臺鎮(zhèn)從事蔬菜收購的菜商劉心玉說，茄子剛開園的那個月，價格相當好，有些種得早，一個棚已經(jīng)賣了4萬多元。

　　秦志偉看著棚里殘破的薄膜說，今年菜價“奇好”，但只能用于“打饑荒”——“打饑荒”的意思是，還債。

　　在一個收獲的早上，趙顯政夫婦摸黑來到棚里采摘茄子。幾個小時后，長達140米的大棚，他們已經(jīng)采摘了一輪。大棚的桿子上掛著一臺收音機，聽著廣播里的聲音，這家人把茄子碼齊放在泡沫箱子里。一早上，總共收了326斤。從這里出發(fā)，它們會最終到達外地的某個市場。

　　在去年那場被命名為“溫比亞”的臺風到來時，排水系統(tǒng)的不完善是災(zāi)情嚴重的重要原因。據(jù)趙志武回憶，1974年水災(zāi)，村里那時候還沒有種大棚，田里種著莊稼，損失并沒有那么嚴重。這些年里，過去的河道被人們填平種上了作物。去年，許多村民不得不用水泵將自家棚里的積水抽到國道上去。

　　因此，災(zāi)后重建的重要部分是河道整治。壽光的河流在水災(zāi)后接受了綜合治理，從河床整治、壩體建設(shè)、橋梁修筑到拆遷清障。

　　救災(zāi)之外，當?shù)赝ㄟ^政府購買服務(wù)的方式，同新路社會組織發(fā)展中心合作，從心理建設(shè)等層面進行災(zāi)后重建。

　　新路社會組織發(fā)展中心招募了15名駐村社工，進駐受災(zāi)嚴重的營里、上口、羊口鎮(zhèn)。新路社會組織發(fā)展中心副主任曾利娟說：“一開始我們說我們是社會救援組織的，村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來我們說我們是民辦非企業(yè)，村民才知道，說‘噢，不是政府那邊的，也不是公司’。”

　　當時，大部分大棚還沒有完成排水工作，受災(zāi)嚴重的村子的積水也沒有完全退去。村民對社工活動并不熱心。曾利娟回憶：“在許多村子，村民直接就問，‘你能給我們多少錢’。”

　　大學畢業(yè)不久的王晨雨是駐村社工之一。她記得，村民拉著她說：“再向上面申請申請，你給我們錢就行。”

　　隨著活動的逐步開展，尤其是與村里老年人、兒童、婦女這些長時間在村內(nèi)活動的群體加深交流，社工的工作被村民“遞進式接受”——大棚在重建，其他方面的重建也在進行。

　　一年之后，壽光的生活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異常。村莊路面整修一新，新栽了大量的花木，完全看不出洪水來時的景象。菜農(nóng)們5點多鐘就已起床，趕在大棚里變得十分炎熱之前把蔬菜打包，短暫午休后繼續(xù)干著農(nóng)活。傍晚，外出務(wù)工的年輕人陸續(xù)騎著電動車回到村子，飯菜的香味氤氳在整個村落。夜深后，整個村子在黑暗中沉沒，酸甜苦辣都在疲憊的一天中消解。

　　2019年春天，趙顯政的大女兒生下了二胎。他用多年“玩棚”后黝黑干裂的大手輕輕攥著嬰兒小小的拳頭，不由地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感慨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繁衍。在夏天到來之前，壽光又一次舉行了蔬菜科技博覽會。這個因大棚蔬菜聞名的城市照常迎來了客商。這是博覽會的第20個年頭。溫熱的展廳里植物競相展示著勃勃生機。而在外面，淤泥侵蝕過的那些地方，又一茬莊稼從淤泥中生長了起來，隨風起伏、搖擺，起伏、搖擺。

　　【事件回顧】

　　山東壽光疑因上游晚泄洪被淹省防汛回應(yīng):保障用水

　　2018年8月23日山東濰坊。壽光市遭洪災(zāi)。網(wǎng)友質(zhì)疑稱，上游水庫未提前排水致后期壽光被淹。省防汛發(fā)言人告訴澎湃新聞，沒提前泄水系為保障用水，壽光被淹與河道入海能力差有關(guān)。

　　壽光被曝菜價飛漲：香菜每斤40元網(wǎng)友:能買3斤豬肉

　　菜價真的漲這么厲害？

　　據(jù)媒體報道，在發(fā)大水的蔬菜之鄉(xiāng)——山東壽光，香菜已經(jīng)賣到3元一兩，“花了十塊錢買到9根香菜。”

　　有網(wǎng)友曬出8月23日壽光香菜價格：39.90元/斤。按一斤豬肉十多元計算，一斤香菜能買三四斤豬肉。